霍青行有些驚訝,他原本以為今日這一趟會很難,沒想到……目光落到眼前男人的身上,他低著頭,蓬頭散發(fā),沒有往日的整潔儀容,也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。
只能看見那張大紅庚帖上濺開的一朵水花。
想到這么多年,季知行的扶持和幫襯,霍青行最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,他什么都沒說,只是接過庚帖,又把屬于他的那份庚帖交還給了他,而后掃過這亂糟糟的一屋子人,看向坐在主位那位怒視他們喘著粗氣的老婦人,低頭,拱手,“外祖母,我先走了?!?
季老太太緊抿著唇,臉色難看,一句話都沒說。
霍青行也沒理會,行完禮便要往外走,聽到身旁傳來季知行沙啞的聲音,“我送你?!?
腳步一頓。
他看向身邊的季知行,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兩人一道往外走。
李氏看著他們離開,想追出去又停下,看著季老太太不忿道:“娘,您就這么讓他們走了!知行現(xiàn)在和那丫頭退了婚,以后村子里的人會怎么看他啊!”說來也好笑,從前對這樁婚事最不滿的就是她,每回如想過來做客,只要霍青行和季知行不在,她就要雞蛋里挑骨頭,沒事找事。
但現(xiàn)在真的要取消這樁婚事,她又開始不高興了,哭天搶地的,一副要季老太太給她主持公道的樣子。
季老太太的臉比她還難看,煮熟的鴨子就這么飛了,以后能讓她享清福的人就這么少了一個(gè),她現(xiàn)在都還肉疼,可她能說什么?這事,是她寶貝孫子做的主,她要再攔著,不僅讓她孫子不高興,還得罪了霍青行。
現(xiàn)在不攔還好點(diǎn),保不準(zhǔn)以后年里年節(jié),霍青行還記得她是他的外祖母,要真撕破了臉,以后這門親戚也算是徹底斷了。
又聽李氏哭罵著霍家兄妹,說他們沒良心,她更是心煩不已,想把桌上的茶盞砸出去又舍不得,只能重重拍著桌子,罵道:“你還有臉說,你要是以前對那丫頭好點(diǎn),會出這樣的事?”
“還有知行,他到底和林家那個(gè)丫頭怎么回事!”
李氏這么多年因?yàn)榧局械木壒室呀?jīng)很久沒有被季老太太這樣當(dāng)著眾人喝罵了,此時(shí)陡然被人這么說了一通頓時(shí)面露難堪,她的眼淚掛在臉頰上,哭罵聲卡在喉嚨里,卻也不敢再跟剛才似的大哭大鬧,聽她說起林月,這才好像終于有了發(fā)泄的源頭,厲聲罵道:“肯定是林家那個(gè)小賤人挑出來的事,她自己不想嫁給那個(gè)糟老頭子,就把主意打到知行的頭上,那個(gè)小賤人把知行害成這樣,看我不去撕破她的臉!”
……
聽著身后傳來的聲音,季知行應(yīng)該錯(cuò)愕的,畢竟在他眼中,他的祖母和母親雖然專斷了一些,但也沒有像這樣潑婦罵街的時(shí)候,可不知道是不是因?yàn)榱衷碌淖兓屗辞辶嗽S多事,他此時(shí)的臉上沒有一點(diǎn)情緒,有的只是幾近麻木的平靜,他無視他們的話語,輕聲問霍青行,“表弟是不是對我很失望?”
霍青行腳步一頓,他側(cè)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青年,雖然只是過去一個(gè)晚上,可青年似乎變得滄桑了許多,從前挺直的脊背此時(shí)微微佝僂,而那張永遠(yuǎn)帶著笑意的臉如今也沉得如一潭死水。
他嘆了口氣,沒有回答他的話,而是反問道:“表哥對自己失望嗎?”
季知行:“……”
他腳下步子停在原地,但很快又重新往前邁開。
失望嗎?
當(dāng)然失望了。
可現(xiàn)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,他失笑一聲,可出來的笑聲混著極近濃郁的痛苦,而那張臉上的表情更是比哭還要難看,他沒再說這個(gè)事,只道:“麻煩表弟回去之后幫我和如想說一聲對不起?!?
“好?!?
“還有那位阮小姐,也勞煩表弟幫我?guī)б宦暠?,我昨日,可能是真的瘋了。”他如今想起昨日那個(gè)情形都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。
他居然會有這樣恐怖的念頭。
想著傷人來掩飾自己的無能和不甘。
霍青行輕輕嗯了一聲,又看了眼隔壁,問他,“表哥以后打算怎么辦?”
知道他說的是什么,季知行的唇抿成一條直線,眼中的暗沉也變得深邃了一些,他沒去看,語氣淡淡,“我會處理的,表弟先回去吧?!?
霍青行看著他沉默一瞬,他總覺得表哥變了許多,但發(fā)生這樣的事,若無變化,才奇怪。
只希望表哥能想清楚。
他雖然不喜歡表哥這一番優(yōu)柔寡斷的為人處世,但多年來的情誼和扶持也不是假的,即使如今變成這樣,他也仍舊愿意祝他日后能一帆風(fēng)順。
霍青行沒再多說,只是在臨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,而后便不發(fā)一上了馬車。
……
季知行就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遠(yuǎn)去,等到瞧不見了,這才轉(zhuǎn)身回屋。
屋子里的一眾人都在看他,季老太太見他進(jìn)來,立刻沉聲問道:“知行,到底出了什么事?你和林家那個(gè)丫頭究竟怎么了?”
李氏也著急,抓著他的胳膊,問,“對啊,你快說啊,你是不是著了那個(gè)小賤人的道!”
季知行低頭看了眼李氏,又抬頭看了眼不遠(yuǎn)處的季老太太,說的卻不是她們要的答案,他的語氣和神情很平靜,平靜到有些詭異,“你們不是不喜歡我娶如想嗎?現(xiàn)在我和如想取消婚約,你們應(yīng)該開心才是?!?
屋子里因?yàn)樗@番話突然靜得可怕。
季老太太一聽這話,臉色頓時(shí)難看到極致。她喘著粗氣,想跟訓(xùn)斥別人似的訓(xùn)斥他,但想到這是自己的寶貝孫子,又只能自己憋著,最后把自己的臉都給憋得發(fā)紫,氣息也變得十分急促。
李氏也愣住了,似乎不敢相信說這樣話的是她的寶貝兒子,是那個(gè)一直溫和謙厚的長子。
她剛要開口,身后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是林母跑了進(jìn)來,她哭天喊地,一進(jìn)來就抓著季知行罵道:“你個(gè)要死的,我家月娘要是因?yàn)槟阌袀€(gè)三長兩短,我就找你賠命!”
季知行垂眸看她,神色平靜,沒說話。
李氏倒是心神一凜,顧不得再和季知行說話,而是皺著眉看林母,“你什么意思?她怎么了?”
“怎么回事?我家月娘撞墻了,要不是我跟她爹發(fā)現(xiàn)的及時(shí),她就沒命了!”林母氣勢洶洶地看著他們,仿佛抓到了什么要命的把柄,冷眼看了一眼這一屋子的人,然后拖著季知行就要往外走。
“什么?撞墻!”
屋中一群人驚呼出聲,就連季老太太也變了臉,她倒是不在乎林家那丫頭的命,但要是讓知行吃上了人命官司,以后還怎么科考?怎么做官?
“快,快去看看!”她發(fā)了話。
眾人剛要出去,季知行卻突然不耐煩地甩開了林母的胳膊,林母本來正抓著他往外頭走,一時(shí)未察摔在了地上,表情愣愣地看著季知行。
他這個(gè)舉動,不僅林母看呆了,就連季家眾人也愣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