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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7.風花雪月

黃單喊完那聲舅舅以后,聶文遠只是昂昂首,就偏過頭繼續(xù)看電視。

電視里的小燕子正在飛檐走壁,把皇宮鬧的雞飛狗跳,太監(jiān)細著嗓子喊一聲皇上駕到,令妃娘娘駕到,她那雙大眼睛立刻狡黠的一轉,人嗖地一下閃進了假山里面,身形很是矯捷。

皇上氣的鼻子都要歪了,吩咐大內(nèi)侍衛(wèi)進假山里面抓人。

黃單看著看著,發(fā)現(xiàn)還挺好看的,他靠著門,跟其他三人一塊兒面朝著電視機,目不轉睛。

在黃單的記憶里,這是他第一次盯著這么小的彩電看電視,看的還是一部宮廷劇,有幽默風趣的片段,也有兒女情長的情節(jié)。

原主的視力很好,下方那么小的字黃單都能看得見,一切都掐的很準時,小燕子剛被逮著就出現(xiàn)了廣告,他打量這間屋子,是原主爸媽住的。

這是個萬元富的年代,誰家能拿出來一萬,就跟富這個字掛上了勾,窮的窮死,富的已經(jīng)富到滴油。

說是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,帶動和幫助其他貧窮的人,從而達到共同富裕,可是貧富差距正在漸漸拉開,再也很難追上。

原主的家境不錯,是這前后左右第一個蓋樓房的,也是最先買的彩電,要是他爸沒中風去世,家里的積蓄只多不減,還能更好一些。

屋子里的家具全都是木頭打的,布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,衣櫥上面放著兩個紅皮箱子,是原主他媽結婚時買的,上面蓋著一塊破床單,擋著灰。

屋子里的電視柜上擺著一些瓶瓶罐罐,下面有一面玻璃,里面零零碎碎的放著很多東西,玻璃上貼著全家人的照片,陳小柔的最多,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,也很愛美,越大越好看,手長腿長,隨便擺個姿勢,都賞心悅目。

黃單虧了原主的好視力,把照片一張張的全看仔細了,發(fā)現(xiàn)了少年時期的聶文遠,他穿了身軍裝,模樣端正,站姿筆直筆直的,像一棵松樹。

其實少年聶文遠跟面前這個有很大的區(qū)別,不過眉眼間的正氣沒變,所以黃單能確定是同一個人,并且在一大堆的照片里把人給揪了出來。

黃單回想這次發(fā)布的任務,受害者是小薇,任務是找出誰qj了她,讓她失去清白之身,自己和家人都蒙羞,還被趕出文工團,導致她精神受刺激,瘋了。

作為任務發(fā)布者,也就是小薇的舅舅聶文遠,他應該不在嫌疑人當中,但是陳飛陳小柔兩兄妹……不好說。

黃單搜過原主的記憶,知道小薇比陳小柔小兩歲,也是從小就很喜歡跳舞,在舞蹈方面極有天賦,而且她嘴甜,愛笑,開開心心的,很討人喜歡。

最近幾年,親戚們都夸小薇跳的好,逢年過節(jié)在一塊兒吃飯,就讓她跟陳小柔出來跳個舞,免不了會拿她們作比較。

陳小柔是個驕傲的人,她氣質好,舞蹈基礎出眾,是t城男孩子心目中的白雪公主,走哪兒都是焦點,絕不會喜歡有人跟自己并肩的這種感覺。

至于陳飛,他上個月偷偷摸摸的出去見小薇,表兄妹發(fā)生了激烈的爭吵。

當時已經(jīng)很晚了,原主跟狐朋狗友散了伙回來,無意間撞見的那一幕,他喝的有點多,也沒走過去看個情況。

事后原主找過陳飛,其實他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,就想問問,陳飛承認了,說是一個同學在追求小薇,小薇拒絕了人家,他被同學求著去給對方說說好話,就是那么回事。

事就因此翻篇了。

黃單記得,小薇出事也是在上個月。

廣告結束了,小燕子那聲皇阿瑪喊的驚天地泣鬼神,黃單的思緒被迫拽了回來。

“小燕子這回又要被打板子了。”

陳飛開了口,聲音溫潤,跟他人高馬大的體型不匹配,“小柔,你不是說香妃這集會出來嗎?怎么還沒見著人?”

黃單不知道香妃是誰,應該是個身上有香味的人。

聽陳飛那么問,陳小柔拿蔥白的手指撥弄撥弄長發(fā),說不知道,“昨晚的預告里是那么放的?!?

她扭頭,似乎這才發(fā)現(xiàn)了門口的人,“你什么時候回來的?”

這話一問,陳飛也把脖子往后扭,一臉跟陳小柔差不多的表情,眉頭還皺了皺,“回來了怎么也不說話?舅舅在這兒呢,你不知道喊人嗎?”

黃單,“……”

聶文遠發(fā)了話,“他剛才跟我打了招呼,是你們看電視看的太入迷了?!?

這話一出,黃單就洗清了冤屈。

陳小柔扭過頭繼續(xù)看電視,“陳于,你去堂屋茶幾的鐵罐子里抓幾把花生過來?!?

黃單直接把鐵罐子都端進屋里,“姐,擱哪兒?”

陳小柔的眼睛沒看他,看著電視呢,白凈的臉上浮現(xiàn)一抹不耐煩,似乎多說一句,都怕被傳染到惡性,“給舅吃,你拿我面前干什么?”

黃單沒說什么,只是把鐵罐子遞給聶文遠,“舅舅吃花生?!?

聶文遠把手伸進鐵罐子里面,拿了一顆花生剝開,“幾天沒見,小于乖了啊?!?

黃單的眼皮一跳,他沒出聲,陳飛倒是笑了起來,挺好聽的聲音配著那笑臉,就多了股陰陽怪氣的味兒,“舅舅,他要是學乖了,那太陽一準從西邊出來?!?

陳小柔也笑,“天上還能下紅雨。”

聶文遠把花生殼放到桌上,拍拍手上說,“是嗎?要換平時,小于這會兒已經(jīng)把鐵罐子丟桌上,頭也不回的走了?!?

這下子陳小柔跟陳飛都去看黃單,“陳于,你是不是又闖什么禍了?”

黃單搖頭,“沒有?!?

顯然沒人信,原主的可信度早就成了負數(shù)。

黃單感覺到了,原主的哥哥姐姐都很排斥他的存在,原因挺多的,小時候是他最受寵,明明是老幺,完全可以穿他們穿剩下的舊衣服,家里卻還要給他買新衣服穿。

等到原主長大了,在外面從早到晚的混,哥哥姐姐就更不喜歡他了,大概是覺得他不長進,只會拖累人,給他們丟面兒。

光是聽人說“陳于是你弟弟吧”,似乎就很丟臉。

還有就是陳小柔寫信交筆友的事兒,很不走運的被原主給知道了,沒少捉著這個小把柄找她要錢,有事還讓她給兜著。

原主這個人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,年紀不大,卻很復雜。

有次陳小柔在被混混們堵在墻角調(diào)||戲,原主跟陳飛都看見了,陳飛顧慮的多,選擇跑去找人,沒有以身犯險。

原主沒跑,而是沖上去跟那幾人干架,渾身是傷的帶走陳小柔,還咧嘴對她笑,說沒事兒。

這種事不少,卻沒一個人記得。

原因在于原主玩世不恭的性子,那種天不怕地不怕,不把別人放在眼里,惹是生非的小流氓樣兒讓人反感。

黃單抿了抿嘴,他沉默不語,屋里的氣氛變了。

陳飛看著自己的弟弟,拿出了為你好的姿態(tài),“你要是闖了什么禍,就老實交代,正好今天舅舅也在,還能給你出出主意?!?

黃單的那句“真沒有”在舌尖上蹦了幾下,他想起來那一萬塊錢,默了。

王明那人是個炸||彈,早晚要炸掉,不知道會牽連多少人,鐵定不會讓原主有好日子過,黃單得找個靠山才行,他把目光移向了聶文遠。

“舅舅弄錯了,小于還是不乖。”

聶文遠說這話時并沒有轉身,他的嘴里還有花生,聲音有點模糊,聽起來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話。

黃單卻知道,就在剛才短暫的兩三秒內(nèi),聶文遠發(fā)現(xiàn)了外甥在偷看自己的屁||股。

氣氛更差了。

黃單后退著出去,這時候不適合跟聶文遠交談,會被訓的。

院子東邊的廚房里彌漫著一股子很大的油煙味,鍋鏟摩||擦大鍋的聲音不斷發(fā)出,鍋里不時有縷縷香味飄散。

聶友香生了三個孩子,女兒是跳舞的,將來要上電視,上春晚,在全國人民面前跳,她不讓女兒學洗衣做飯之類的家務活,想過讓兩個兒子學一學。

可老大的腦袋瓜子里都是書本上的知識,除了讀書,別的根本不行,摔一兩個碗沒多大事,連著摔,家里哪兒受的了。

小的太調(diào)皮了,不是從哪兒抓一把土丟水缸里面,就是在鍋洞邊抓瘙目子玩。

聶友香是個要強的性子,什么事都是自己一個人來,老伴去世以后,她有兩次過度勞累暈倒在家里,要不是馬大伯,死了都沒人知道。

弟弟過來吃晚飯,聶友香不可能拿蘿卜腌菜來招待,面子上過不去,她在附近的小店里買了一條鯽魚,快兩斤肉,還殺了一只公雞。

聶友香把鍋蓋揭開,邊盛魚湯邊沖外頭喊,“吃飯了——”

不多時,幾人圍著一張木桌坐了下來。

桌子不穩(wěn),黃單這邊的桌角下面墊著本書,還是晃,他端了飯碗夾菜吃,沒有把手臂放到桌面上。

那盤燒雞放在中間,里面有塊狀的黑褐色東西,當?shù)厝私猩椒蹐A子,雖然不是大魚大肉,吃起來的味道卻很不錯。

黃單沒吃過山粉圓子,他抱著好奇心夾一塊吹吹放進嘴里,雞汁的鮮味跟姜蔥蒜的香味攪合在一起,全浸到圓子里面去了,軟滑可口,油而不膩,他覺得很好吃,就一口氣夾了好幾塊到碗里,埋頭吃了起來。

聶友香說,“小于,你這孩子怎么光顧著自己吃啊,也不知道給你舅舅敬個酒!”

黃單咽下嘴里的食物,他去茶幾上拿了個杯子,倒點涼茶沖洗過后就上桌,給自己倒了一小口白酒,“舅舅,我敬你?!?

聶文遠眼皮沒抬,“坐下吧?!?

黃單聞就坐下來了,他抬眼看對面,發(fā)現(xiàn)聶友香的臉色不怎么好,陳小柔跟陳飛往他這里看了眼,是爛泥扶不上墻的眼神。

此時此刻黃單才明白,聶文遠說坐下是客氣,他不能坐,得站著。

這種人情世故太復雜了,黃單不太懂,后面還有的學。

陳飛很懂,一口一個舅舅,在飯桌上跟聶文遠天南地北的聊著,姿態(tài)謙卑有禮,知道什么時候收,什么時候放,他很會把握分寸,是個聰明人,心思也多。

陳小柔說,“舅舅,我哥不光是知識過硬,實際操作也不在話下,廠里的那幾個主管還沒他厲害呢。”

這話題一扯出來,輕松的氛圍就減少了一大半。

陳小柔那字里行間的意思很明顯,就是覺得她哥上過那么多年學,不需要從基層做起,他跟那些工人本來就不在一條線上,那是大材小用。

聶文遠喝口酒,“腳踏實地的來,比什么都重要?!?

陳小柔想說什么,被陳飛一個眼神給阻止了,他笑笑,“舅舅說的是,一步步的來,好好充實自己,才能厚積薄發(fā)。”

聶友香問道,“文遠,你劉叔叔家的老三去b城搞什么皮包生意去了,把家里的老本全捎上了,你劉叔叔急的飯都吃不下,你看他家老三那生意能搞的起來嗎?”

“這方面我目前沒有涉及,不好說?!?

聶文遠吃口菜,“生意場上充滿了變數(shù),有人能成為暴發(fā)戶,有人做生意虧本,砸鍋賣鐵都還不清債?!?

“說的也是啊。”

聶友香哎一聲,“老三帶走老本,老二知道了,差點把家里的房子都給拆了,這事他找你說沒說?”

聶文遠點頭,“說了?!?

黃單邊吃邊聽,把有用的信息都塞進腦子里,晚點再整理整理。

那老二名叫劉全武,他是聶文遠的發(fā)小,倆人穿開襠褲的時候玩的來,有過兩肋插刀,肝膽相照的交情,越長大,事就越過,感情也就不再單純。

當年聶文遠被分配到w城以后,劉全武在廠里上班,這些年也沒混出個名堂。

現(xiàn)在聶文遠調(diào)回來了,成了他的領導。

劉全武平時人還可以,就是好賭,年輕氣盛的時候把兩根手指頭留在了賭桌上,那事鬧的很大,整個t城傳的沸沸揚揚,他咽不下那口氣去找事,臉上多了一道疤,好好的臉破相了,帥哥成了丑八怪。

誰家小孩要去賭,家里人就搬出劉全武的大名嚇唬小孩,說什么你要是去賭,也會跟他劉全武一樣,這么一嚇,大多小孩都會變老實。

有段時間,原主很崇拜劉全武,學他在自己身上紋紋身,左青龍右白虎,胸口還盤著一條巨龍,覺得自己特牛逼,可以刀槍不入了。

這幾年,劉全武沒整出過什么幺蛾子,本本分分的上下班,親朋好友覺得他的賭||癮戒掉了,黃單知道他在撒謊。

原主喜歡跟人稱兄道弟,結識了一個道上的大哥,他從對方那兒聽過劉全武的名字,一直賭著呢,從來沒停過,遲早要搭上頂在脖子上的腦袋。

聶文遠三十好幾了,沒老婆沒孩子,他一直在忙著事業(yè),沒心思跟精力想別的。

劉全武的情況跟聶文遠一樣,也是老光棍一個,他不成家,不是因為事業(yè),是沒錢,有一點錢就拿出去賭,時進時出,到頭來一窮二白。

黃單暫時把劉全武這個人圈了丟進嫌疑人里面,反正他現(xiàn)在也沒掌握哪條明確的線索。

“小于,你發(fā)什么愣呢,媽讓你給你舅舅倒酒,喊幾遍了都不答應?!?

聶友香的聲音讓黃單回神,他起身拿了酒瓶繞到上方,對著紋絲不動的聶文遠喊,“舅舅?!?

聶文遠喝了一杯,面色淡定,眼睛卻發(fā)紅,“少倒點。”

黃單照做。

他這么配合,不說聶友香跟陳小柔陳飛,連聶文遠都感到詫異。

肯定是闖了禍,不然不會這么老實。

聶友香不會在這時候抖小兒子的事情,那么做,搞不好這頓飯都不能好好吃下去,她說起正事,“文遠,我跟小飛商量,讓他跟同學也去b城發(fā)展,他死活就是不肯去?!?

聶文遠說,“小飛有自己的想法?!?

聶友香是算著聶文遠接一句“那就別去了,回頭我給他留意留意工作”之類的話,哪曉得對方?jīng)]順她的意,把話頭給堵住了。

陳飛低頭吃飯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黃單心想,這一家人坐在一張桌上,心思真多。

聶文遠的筷子挑著魚肚子上的肉吃,黃單的筷子也伸了過去,倆人的筷子頭碰到了,又錯開。

魚肚子上那塊肉進了黃單的肚子,因為聶文遠在他前一步撤了筷子。

聶文遠放下碗筷盛湯,“小于什么時候喜歡吃魚肚子上的肉了?舅舅記得你小時候說那地方的肉不好吃。”

黃單說,“上次被魚刺卡過,就改吃魚肚子上的肉了,那兒沒什么小刺?!?

聶文遠喝口魚湯,“舅舅還以為你轉性了。”

“他要是能轉性,老陳鐵定開心的從地底下爬上來?!?

聶友香叫大兒子去把鍋里剩下的魚湯盛過來,她把話題又拽回去,“文遠,你幫著給小飛找個活兒吧,他這成天在家里沒事干,我怕他悶得慌。”

黃單發(fā)現(xiàn)門口有一小塊影子,是陳飛,他躲在角落里偷聽。

聶文遠似乎沒看見,他拒絕的不快不慢,“姐,上頭有人盯著,我很難辦?!?

聶友香忙說,“不進廠也沒關系,只要能學到東西就好?!?

聶文遠把碗扣在桌面上,從褲兜里摸出煙盒跟火柴,“小飛的文憑擺在那兒,他的機會很多?!?

聶友香說,“機會確實有很多,可沒一個好的,不是去跟工人一塊兒干活,就是跟我這個年紀的人待在一個辦公室,到點上下班,能學到什么啊?”

她吃不下了,“文遠,姐知道你門路多,能不能把小飛弄到機關單位去?你也是知道的,你姐夫不在了,家里全指望著小飛?!?

說著,聶友香酒擦了擦眼睛。

聶文遠擦了根火柴點煙,面容嚴肅,“他剛畢業(yè),沒有社會經(jīng)驗,不應該挑三揀四,還是要把心態(tài)放平衡?!?

陳小柔撒嬌,“舅舅,你就幫幫我哥吧?!?

聶文遠說,“你哥需要磨練?!?

陳小柔在心里嘆氣,在她的記憶里,舅舅向來都是說一不二,原則性極強,沒人能讓他的決定有所動搖,她跟她媽交換了一下眼色,沒再往下說。

門外的那一小塊影子不見了。

黃單扒拉一口白飯,陳飛心里怨恨原主這個弟弟,不是他,事情就不會被攪黃。

飯后聶文遠就走了,聶友香讓大兒子送他。

陳飛在掃地,一副沒聽見的樣子,心里頭恨上了聶文遠,好歹是一家人,話都說到那份上了,對方還是不當回事,難不成想要他們一家跪下來磕頭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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